生命的神秘性並非實證科學能夠完全解析。科學可以竄弄生命，但卻無法抑制另一種生命的反撲。解藥雖可以救命，但也可能成為另一項災難的根源。寄生物會隨宿主而死，但另一種不含道德暗示的生命卻往往以更頑強的型態、繼續找尋著它的出路。當生命成為科學的實驗品之後，人與自然的關係要如何定義？人文的價值要如何確保？宇宙的意義要如何探尋？這些都是身為教師的我們在教育學生時必須省思的議題。

張恆豪

創意的交鋒

本屆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教師組短篇小說獎項，參賽的作品十分踴躍，從收件經過初審作業，共有五十一篇小說入圍，複審的工作隨即從今年五月下旬開始進行，由李喬、彭小妍、張小虹、范銘如、張恆豪五位擔任評審，他們有的是創作者，有的是學者教授，有的是評論人，各具不同背景、專業和文學觀點，顯見出多元又開放的評審考量，最後揀選出十四篇作品進入決審。依編號順序，是〈初鐘〉、〈菇姑〉、〈阿斯多的瘟疫〉、〈挑著菜擔的身影〉、〈蚊災〉、〈三十而立〉、〈大圳〉、〈象園〉、〈寂寞之島。沉默之春〉、〈人造地獄〉、〈迷〉、〈南＋字軍〉、〈無痛工程〉、〈太陽王〉。

決審訂在七月十九日下午兩點，在臺灣藝術教育館會議室召開，決審委員仍由複審的五位擔任。為求決審議程順暢進行，評委共推李喬先生主持，會中採取逐篇討論，讓各位委員充分發言，他們各自針對作品的特色、優點、缺失抒發己見，時有精闢中肯的見解，也時有不同觀點的交鋒。最後歷經兩輪記名的投票表決，終於有六篇作品脫穎而出，依評分的排比由方中士〈蚊災〉奪冠，位居特優；魯子青〈菇姑〉、陳東海〈阿斯多的瘟疫〉並列優選；徐嘉澤〈無痛工程〉、許舜傑〈太陽王〉、梁金群〈迷〉同為佳作。

以下綜合各位決審委員的觀點，對於這六篇優異作品的獲獎理由，簡扼分述於下：

〈蚊災〉此篇述說主角一方面被崇尚競爭力的社會主流價值所排擠，一方面全家三口的小家庭又遭到突然爆發的蚊災入侵所苦惱，這兩個事件被作者剪輯銜接，做了有機性的連結，彼此觀照，相互呼應。作者喜用長句的文體，無論構思、佈局、銜接、結構，均沉穩俐落，呈顯不俗的功力，頗具有感染力與說服性。作者雖不希望淪為警世的道德小說，然他深刻有力的揭露時下敏銳的議題，不無發人深省。
主旨在針對整體人類爭相追求富裕社會及個人功名成就的競爭力之反思，也以蚊災來象徵並指涉生態環境的惡化。結尾主角原想帶著家人到墾丁出遊，南部卻忽傳來登革熱的疫情，是否顯示已全面淪陷、無處可逃？這雖有點令人頹喪，但亦是神來之筆，更引人低迴深思。此篇獲得多數評審的肯定，張小虹、彭小妍兩位評審尤其給予高分價值。

〈菇姑〉小說的文題菇姑，即頗富創意，與小說的內容完全脗合，相互表裡。作者以單一人稱「我」的觀點來開展情節，藉著姑姑的死亡，牽引出自己錯綜複雜的身世之謎。通篇題旨，乃在質疑和提問，揭露生命、科學、宇宙環環相扣的難解議題，「當生命成為科學的實驗品之後，人與自然的關係要如何定義？人文的價值要如何確保？宇宙的意義要如何探尋？」
小說透過引人入勝的戲劇性情節來演繹這些議題，不落入言詮，也無理念先行，其高度的想像力和敘述功力別出心裁，令人信服。小說結構紮實，針線綿密，敘事的邏輯，非對醫學知識和科學實證有相當的認知，很難寫得如此合情入理，頭頭是道，毫無破綻，范銘如評委即依其醫學的敘事詢問專業，做了查證，果然確切無誤，可見作者相關的準備工夫做得實在。此篇獲得不少委員的好評，李喬、范銘如兩位特別給予高分的肯定。

〈阿斯多的瘟疫〉作者具有豐富的西洋美術知識，在小說中常藉著女主角玉兒的口吻娓娓道出，此一設計對小說的整體佈局而言，有評委以為具有加分效果，將普桑的《阿斯多的瘟疫》、拉斐爾《聖母子》名畫的內涵，與情節裡的男女外遇、偷情、不孕、借精…等議題，做了無縫的接軌、聯想和指涉，顯示出作者的設想奇妙，也反映出小說的關懷和寄意。但也有評委表示，西洋美術的典故運用得過多，不免徒增反效果，宜有所節制。
基本上，小說的運鏡和轉場自然俐落，文字的駕馭沉穩洗鍊，作品的光影流動，明指暗喻，均令人亮眼。以阿斯多瘟疫，借古諷今暗喻時下的都會男女情慾流動，男人因外遇而造成內在與外在的混亂不安，誠如作者所言，此是嘲諷也是悲憫。在技巧上並不特別著墨渲染，而是留下諸多空白引人咀嚼尋思，洵為精采難得的短篇佳構。

〈無痛工程〉此作從日常瑣碎的生活面向，平實有力的描述「他」和教練、母親、舅舅的種種互動，亦旁述了小虎祖母住院，小虎與祖母從過去至現在相依為命的感情。「他」和小虎的人物個性鮮活，在當前的社會頗有典型性。
這些平凡的小人物，因著生命的痛苦，彼此有了交集，作者似在訴說所有人物都活在這巨大痛苦的陰影中，人們異想天開，想要追求如小說名稱所言的〈無痛工程〉，終竟是徒勞無功。肉體和精神因會痛苦，也才保有和世界的聯繫。作者立了此題，又破了此題，此處呈顯了作者一定的人性觀察和人生思考。不過，就小說而言，此一感悟在結尾呈現的力道不足，殊為可惜。

〈太陽王〉作者奇發妙想，以母親懷孕子宮內的胎兒做為小說事件的敘述者。子宮內的胎兒，時而感性，時而理性，時而從容獨白，時而滔滔自語。胎兒「我」冷智觀照人類歷史，觀察外在世界，也靜觀懷孕的主人，觀察這位母親為保有「我」的生命勇於爭取並默默付出，「我」也真正體會母親的喜怒哀樂，感受出母親的愛、堅忍、獨立，而渴望自己能成為宇宙間一個真正的自由人。
獨白體的語言暢美而有智慧性，節奏細緻具有韻律感。字裡行間洋溢出女性的自主和陰柔的知性，亦側面反諷男性的自私和陽剛的殘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有評委指出：從第一太陽至第十太陽的胎兒在子宮內十月，若能有層次的強化由最初紅太陽至最後光太陽，胎兒「我」對於外界認知的成長變化，則小說的戲劇效果會更佳。

〈迷〉小說係以「我」的觀點，追述「我」的姑姑、也是一位可敬的馬共女性—慧娥，因愛情參與共產黨，後來自己女兒被殺死掩埋，在游擊戰中折斷了一條手臂，也見識了丈夫的外遇背叛，在森林中流離了二十年的滄桑歲月。作者創作的誠意十足，故事亦曲折動人，語言文字尤其簡潔老練，以散文的傳記手法鉤勒出一位女性的境遇和行徑。她的迷路和歸返，是透過「我」的觀點來敘述，也由於單一觀點的侷限，真正觸及慧娥內心、情愫、思維的部分，少之又少，若能加強女主角「迷」和「悟」的心路歷程，本篇將更有深度。

以上是獲獎六篇的評審摘要。在此，一方面向得獎者謹表賀意，一方面也要向未能得獎的遺珠者，表達遺憾，希望能再接再厲，繼續攻頂。獲獎的六篇，皆具有相當的水準，堪稱是創意的交鋒，靈思的交會。均累積多年的書寫經驗，充滿熱情與才華，絕無新手的生澀粗糙，較之文壇的名家作品，可說毫無遜色。